上主為杜修女行了奇事

盧桂芳

「多謝天主讓我來到了台灣渡身心整合年。在這裏休息了一個月,從前身體一直的疼痛減輕了很多;能有機會為會院服務多少,我就做多少;去聽聽靈修課程,與神師傾談,參加堂區的活動;有時候跟大家到處玩玩,我感到很開心。尤其是去年十二月,到了屏東萬金參加聖母敬禮及出遊,非常感恩,這是我一直希望去的,終於去了,很感謝萬金聖母給我的恩寵!很感謝天主的幫助!」

一月十五日早上約十一時,在我們會院月靜中,杜秀蓮修女以響亮的聲音、清晰而有條理的話語,作了上述簡潔動人的分享,我們另外六位姊妹還一起為她以歌聲感謝上主。令我們發笑的是,她竟隨即靜寂地在椅子上垂下頭來,看似要入睡了。「喂!幹嘛﹖才講着感動人心的話,竟然打起瞌睡,你真奇怪,要到聖堂唸玫瑰經了……」她輕輕的哼了一聲:「頭暈!」「你一定是感冒未清,下午必須要看醫生了,不能只服成藥。」院長為她量了血壓,「沒事呢!正常啊!」「那就睡一會吧,午飯後帶你看醫生。」我們邊說邊扶她入睡房。午飯前,見她在床上呼呼入睡,午飯後,赫然發現她坐在浴室地上,全身發軟!啊!只是感冒吧,何來這麼嚴重﹖姊妹們慌忙地合力扶她、喚她、搖她、揹她……都沒有反應。救護車到了,救護員問:「她有甚麼事﹖一向有甚麼病﹖有跌倒嗎……」我們爽快地答:「沒有,甚麼也沒有,只有點感冒,她一向都很健康的,除了有時胃痛,但已檢驗過,沒事的……」救護員回應:「她缺氧呢……」我們摸不着頭腦,也來不及作答。

台大醫院急診部醫護人員問她發生甚麼事,我們仍一樣回答:「沒有,甚麼也沒有,只有點感冒,她一向都很健康的,除了有時胃痛,但已檢驗過,沒事的……」「呀,糞便是黑色的!胃出血嗎﹖」對方得了我們的資料,着我們留下等候入病房觀察,而杜修女卻一直迷迷糊糊地睡,又不斷張大嘴巴在打呵欠。「想必是胃出血了,如果要檢驗,看來都要住院兩三天了。」我們一廂情願的這樣商討着未來幾天的安排。稍後,來了兩名醫生,測試了她的知覺和手腳反應,便彼此對望,縐着眉頭,眼神不妙。隨即將她轉到重症病房,又接二連三的進行了不同的腦部掃描和檢測。「初步看來,她腦部大幅度出血,極可能是動脈瘤破裂,還得進一步作腦血管攝影。現在情況危險,要儘快請她的直系親屬來,商討是否要動手術。」醫生這樣說着的同時,杜修女已被送到深切治療部了。修會總部也同步的通知全體姊妹,為她懇切地祈禱。

第二天,杜修女的親姊和侄兒,由議員楊桂芳修女陪同,從香港趕來探望。腦血管攝影結果證實了醫生的判斷。當天晚上亦是杜修女生命安危的關鍵時刻。與醫生詳談後得知,如不動手術,則無法止血,隨時喪命,而動手術的風險也極高。最後由她家人下決定,杜修女接受了約九小時的開腦手術,過程順利。在深切治療的最初階段,她每天的情況多是不樂觀的:不能自行呼吸,要靠藥物提升血壓,從頭到腳插着各式的喉管,不下十多條,面部和手腳腫脹。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,即使眼睛微微張開,回應也是迷糊的。儘管間中醒來一下,向我們點頭示意,卻往往是曇花一現,讓你驚喜一刻,便又不管你千呼萬喚,也不能讓她眼皮動一動!

「她真的會像有經驗者及相關的專業人士所提示的﹖或我們自己估計和肯定的﹖就是這樣的情況,一般都沒有希望了!即使她存活下來,或會成植物人了、或會癱瘓了﹖至少,智力、記憶、說話能力、手腳活動能力……也會受損吧!是難以完全恢復的了!」大家都在憑藉專業知識、實際經驗和邏輯推理,作了這樣的心理準備,我們還做了醫療以外的最壞打算和安排。這樣,我的思緒一直浮游於「相信人的知識、智慧、經驗」和「仰望天主奧祕的聖意」之間。幸而,信仰是寶貴的,看似無望,我們仍做當下能做的:不論她反應如何,都陪伴在她身旁,給她打氣,為她祈求承行主旨的能力。同時,得到港澳台三地的慈愛神長和熱心教友的代禱、奉獻彌撒以及各種形式的慰問,都鼓勵着我們一眾姊妹陪同杜修女繼續忍耐和等待。

日子仍是一天一天的飛逝,為杜修女當然不是一樣了。還不到三個星期,為了解決她多是昏睡的問題,醫生需要在她脊骨處多插一條引管,引出腦子裏積着而不能自行吸收的血水。這樣果然讓她清醒多了,直至血水流盡變成清水。在我們因她的反應而歡欣的同時,醫生嘗試幾次拔去引管,她每次又昏睡如舊。這段日子裏,我們雖則多數無法喚醒她,但她不時努力地擺動雙腳和輕搖雙手來回應我們,間中也喜見她微微點頭或搖頭示意。這樣,反而是她讓我們得着支持和力量,繼續為她感恩和祈求。

為使她醒來,醫生提出另一個我們極不願意接受的建議:「再開一次腦袋,將引管永久裝進去,直伸到腹腔,讓腦積水流到腹部去吸收。」我們跟她家人都難下決定。怎料,又因呼吸喉管不能插在嘴巴裏太久,唯恐造成感染及口腔潰爛,甚至肺炎,故必須移除。無奈是她不懂吞嚥唾液,不能咳出涎痰,故仍需要以呼吸器維持呼吸。於是,醫生再提另一建議,就是「氣切」,在喉嚨外開一小洞,將原來插在嘴巴裏的喉管移到這小洞去。「這兩個手術可同時做嗎﹖她承受得了嗎﹖」「對她真有幫助嗎﹖對恢復有保證嗎﹖」「醫生也不能肯定,還要這樣冒險,讓她更受苦嗎﹖」真是矛盾重重、憂心忡忡!「還是不要倉促決定,到非要不可時才打算吧!」農曆新年過後,病牀上的她仍沒有甚麼起色。面對現實的時刻終於到了,無可逃避了,結果竟要兩個手術一起進行!

杜修女要背負的十字架何其沉重啊!她走的苦路何其崎嶇啊!路途又是何其黑暗啊!我們只能在路旁緊盯她的十字架,為她祈禱、叫她加油,卻無法走近她身邊施以援手。她就是這樣孤獨地步武耶穌走上加爾瓦略山嗎﹖她這般的年紀、她那瘦小的身軀擔當得起嗎﹖天主究竟怎樣抱着她走的呢﹖誰可為我們解答這些疑問﹖不過,最能肯定的是:杜修女就如被牽去待宰的羔羊,那樣溫純、那樣默然。真的,一直以來,在她清醒或有知的情況下,無論醫護人員如何移動她、擺弄她,無論進行甚麼治療,她只是縐縐眉頭,張張眼睛,間中現出痛苦的表情,便垂頭閉目,不作任何反抗。究竟她何來這樣的能耐﹖看似軟弱無力的,卻又強而有力的面對着病苦。

這次「雙料手術」的第二天,天主突然向我們大顯榮耀與德能,宣佈祂的奧妙計劃:杜修女真的清醒了!第三天開始,眼睛亮亮的,樣子看起來年青了。她不時盯着牆上的時鐘、望着一直敞開的房門、認得哪個是最細心的護理員、詳察自己日漸消腫的雙手、記得往事、手腳活動能力不錯。對醫護人員的要求,不論是藥物治療的或是康復運動的,她都一一服從,主動配合。即使痛苦如抽痰,每天多次,她也默默地忍受,逗得各部門的護理員都要給她豎起大姆指,稱讚這位修女既堅強忍耐,又富禮貌修養。她每次聽了便滿足地、含蓄地笑笑,時而輕輕地向他們揮手。由於肺部滿積頑痰,她未能自行順暢地呼吸,又因為喉部插着呼吸管,她不能開聲講話,便以點頭、搖頭、打手勢及眼神示意。一星期後,雖然仍要吸着氧氣,插着胃喉,主診醫生認為她可轉入普通病房,接受康復治療了。第二天,我們滿懷感恩及驚歎之情,在特護和不同的康復治療師旁,為她鼓舞打氣。她開始坐上輪椅了。之後的一個星期,已開始循序漸進地接受物理治療和職業治療,還要練習站立和走路,學習吞嚥和說話,一切都很順利。她的努力表現,也深得每位治療師的稱讚。有時,她也會目不轉睛的欣賞電視節目,而從前那些愛潔淨的細微舉動依然沒變。在穿衣擦臉等等,能自理的部分,她都不願假手於人。

如今,杜修女要接受康復治療的路是長是短﹖有多艱辛﹖我不敢以個人的能力和見識去猜度,但能肯定的就是有天主的聖意繼續帶領和保守,同時也必定有愛護杜修女的兄弟姊妹在不懈的代禱和支持。由一月十五日開始算起的那四十多天,杜修女獨自背着十字架在黑暗的苦路上走,卻鼓勵大家同心合意的祈求,天主也實在以奇蹟作了回應。至於在那段我們認為是黑暗痛苦的日子裏,天主怎樣與她同行﹖她跟天主有怎樣的默契與往來﹖我們當然不得而知,期望她很快便能親口與大家分享,讓大家在這「天主特選的工具」作證下,對唯一至高的生命主宰敬畏歌頌,對祂的榮耀和救恩歡呼讚美。同時,我也特别感謝杜修女,因她以病苦作為祭獻犧牲,竟讓我體驗到同心合意祈禱的力量,還見證了生命的無限。另外最重要的是,我不單領會了約伯向天主懺悔的摯情,更學會了對天主說:「主!請你聽我發言,我求你指教我。以前我只聽見了有關你的事,現今我親眼見了你。」(約42:1-6)